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稻花香裏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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稻花香裏(七)

天陰風冷,白果街上只有兩道人影。走到中段岔口處,錢禾跟丁安,一個向右,一個向左,分頭查看。

巷子兩側皆是高墻,錢禾身披厚氈鬥篷行在中間,只聽見墻頭細草隨風倒伏的聲音。

忽然,一團黑影沖將過來,驚得暗中跟隨的羅雲兒差點擲刀,卻是只大黑貓。那貓沖錢禾喵嗚兩聲,跳上墻角跑了。

看看走到盡頭,無有發現,錢禾有些懊惱,這實際斷案跟傳奇小說還不一樣,自己記住的那些推演手段怕是用不上了,但願丁安能瞧出些什麽,不然白凍這一趟。

這時,右前方傳來馬蹄聲。

錢禾循聲而走,發現巷子盡頭右側連著又一條長巷,兩輛馬車停在巷中,幾個腳夫正在裝運布匹,一個夥計袖著兩手點數。

錢禾慢慢走過去,發現是間倉庫,遂裝作迷路的樣子,跟那夥計打聽去白石觀怎麽走。

“你完全走反了,白石觀在西城,這是東城。”夥計嗤笑一聲,“走到巷口,往左拐,一直走到六嘉棉布鋪,就是我們家,從那過街,再往西走,老遠呢,你最好找輛馬車。”

錢禾致謝,又道:“聽說六嘉棉布很耐用,價格也實惠,不知多買有折扣麽?就是那種做道袍的青棉布。我想感謝玄清道長,但他不收銀錢,我就想贈些道袍給觀裏。”

一聽來了生意,夥計臉上笑開了花:“有有有,客官請到鋪裏跟我們老板娘詳談。”

錢禾看看馬車,似是隨口一問:“這些布可是要運去碼頭裝船?”

“是,”夥計一臉得意,“我們六嘉棉布在靈雲縣很受歡迎,布商一次就定千匹,得大船才裝得下。”

“這些沒有千匹吧?”

“這是最後兩車,六百匹前兩天已出城了。”

錢禾又誇讚了幾句,便按照指示,去了六嘉布鋪。

*

鋪中無有客人,一個夥計在整理櫃臺,見錢禾進來,立刻推銷最新的棉布。

錢禾虛應著,問各色布匹的價錢。

忽然一個冷冷的女聲響起,讓那夥計去後面掃地。夥計立時噤聲,扔下錢禾就走。

錢禾卻不在意,反正也不買。她只是好奇地去看那喊話人,不管其是否看出自己的虛意,這等冷對客人的做法,令人佩服。

一扭頭,錢禾就楞住了,只見一個婦人身穿靛藍衫裙,頭盤高髻,簪一枝銀簪,也是方臉,要不是眉毛太淡,嘴唇太薄,錢禾就要喊一聲秋行首。

那婦人立在賬房外,冷漠地瞥錢禾一眼,並不招呼,一副倨傲之態。

錢禾定下心神,道:“請問老板何在,我想買些……”

“不賣。鋪裏的布都訂出去了,要買得十日之後。”婦人打斷錢禾,下了逐客令,說馬上閉門盤賬。

錢禾慢慢退出鋪外,走到街對面,進了家湯面鋪,選個靠窗位子坐下,要了兩碗牛肉面。

隔著窗子,只見街上少有行人,落葉給風卷起,在半空打旋。六嘉布鋪的木招牌久經風雨,已然褪色,不過跟那老舊的鋪面倒很相稱。

一時羅雲兒進來,滿臉氣憤,說要要教訓那婦人一頓。她話聲有些大,驚得其他幾桌客人紛紛朝其側目。

錢禾讓她吃面,不準亂來。

“加一碟醬牛肉。”

錢禾掏出碎銀,放在桌上,待那跑堂過來,牢騷道:“那六嘉布鋪的老板娘是個美人,就是脾氣太壞,我看看布怎麽了?居然趕人!”

跑堂收起銀子,接口笑道:“客官有所不知,那可是個小心眼,最見不得女客登門,唯恐男人給搶跑了。可憐王老板只能做個賬房先生,天天悶在店中。”

“哦,”錢禾慢慢道,“那要是布行秋行首過來,王老板也不見?”

“秋行首沒來過,也沒機會來了。”跑堂的嘆聲道。

“為什麽?”錢禾明知故問道。

“行首失蹤了,都一晚上了,怕是兇多吉少。”

錢禾跟羅雲兒吃完面,出了鋪子,轉上金桃街,見丁安已等在約定的茶館裏。

“夫人,左巷什麽也沒有,我問過所有住戶,都說昨日下午到晚上,巷中甚是安靜,沒聽見人聲。”丁安面露沮喪。

錢禾把自己的見聞說了一遍,又低聲道:“能否請六嘉布鋪的王老板去縣衙協助一二?”

“王老板?您是懷疑他,可沒有證據啊。”丁安默默搖頭。

“我是這樣想……”

這是一個衙役匆匆奔至,打斷了錢禾,急聲道是發現了疑犯。

“秋老夫人正在縣衙立等,請丁大人救其女兒。”

*

縣衙偏廳,一個老婦拄杖立在當地,頭戴金荻髻,身穿沈香色綢衫,下襯褐色褶裙,方臉劍眉圓鼻頭,看去跟秋小英十分相似,正是秋老夫人。

這秋老夫人早年守寡,一人將女兒養大,還把秋錦堂撐起,不僅得到族人敬重,更是被永淳縣人誇讚。

丁安已到廳上,立刻揖禮:“後生來遲,還請老夫人見諒,您快請坐。”又喚衙役添茶。

秋老夫人擺手,直入主題:“丁大人,賊兇在此,還請快快救出小英。”說著一擡拐杖,擊在身側跪地男子的背上。

男子吃痛喊了一聲。

丁安讓那男子擡起頭來,仔細供述。

男子一身粗布短打,相貌卻是清秀,丁安認出來,此人正是秋小英的車夫,姓甄名寶。

甄寶看看秋老夫人,擡手摸摸唇角血珠,道:“不是我,我沒有拐走小英。”

秋老夫人大怒:“混賬,不是你,是誰!小英個實心眼,被你幾句謊話哄騙!事到如今,你還不承認!好,你不要臉,老身也不必替你遮瞞。”

擡頭對丁安道:“這廝昨日故意弄斷車軸,讓小英獨自先行,之後卻半道將人帶走藏起來,為的是獨吞我秋家偌大家業。我知道這廝在城中置了宅院,但具體位置不知,請大人幫忙,快去救出小英。”

丁安略一沈吟,問甄寶:“宅院何在?”

“東城馬蹄巷第三戶。但不是我,我是喜歡小英,可不會強迫她,更不想要什麽財產。”

甄寶望著秋老夫人,顫聲道,“你雖是小英的母親,卻根本不懂她,她為了遵從母命,守著秋錦堂,孤單單地活著,可憐至極!”

“住口!你個車夫,敢議論東家,以下犯上,合該亂棍打死。”秋老夫人喝道,“小英立志堅貞,收起你的壞亂心思,再不說實話,我就不客氣了!”

丁安見她渾身顫抖,唯恐氣出個好歹,趕緊保證一定盡快找到秋行首,請她先回家歇息。

秋老夫人一再拜托,方才離開。

丁安讓衙役將甄寶帶入大牢暫押,此日是牛沛當值,見狀興沖沖道問道,是否要去馬蹄巷搜人。

丁安搖頭:“不是甄寶,否則早該離開永淳縣,還會讓秋老夫人如此折辱!關他也是不得已,總得讓老夫人消消氣。”

說罷,向廳上四折屏風道:“夫人怎麽看?”

一直靜聽全程的錢禾亦是同樣判斷。

“夫人適才在茶坊,要說什麽?”丁安問。

錢禾清清嗓子:“秋小英乃布行行首,從白果街入,遇上六嘉布鋪的人,請她前去查看棉線,等走到六嘉倉庫時,被悶棍打暈,裝入運送布匹的馬車。——這是我的推測,雖合理,但不知六嘉布鋪如此做的原因,所以想跟王老板請教一二。”

丁安不解:“秋行首連布鋪的棉線都要管嗎?”

“是的,她很想壯大永淳布業,是以力所能及地看顧各家布鋪,秋錦堂給能織布的布鋪供應低價棉線。此事千真萬確。”

丁安聽了,又一想,也覺合情合理,於是讓牛沛去請王老板。

*

一時王老板進來廳上,跟丁安見禮後,低聲問有何見教。

錢禾依舊藏身屏風後,隔著折縫打量那王老板,見他不過中人之姿,還有了福肚,不僅納悶其妻何必看其甚緊,難道真是情人眼裏出西施?

丁安道:“秋行首失蹤,縣衙正在全力找人,還請王老板協助一二。”

“好的,只要在下能做到的,但請吩咐。”王老板立刻道,神色憂慮,並不慌張。

“那我就例行詢問一二,還請不吝賜教。”丁安道,“昨日下午,王老板身在何處,做了何事?”

“我一直在鋪中理賬。”王老板聲音低了下去,“沒有外出。”

“沒有離開鋪子麽?可曾去過倉庫?”丁安又問。

“沒有。我只負責賬目,點數驗貨自有拙荊。”一頓,王老板又道,“溫掌櫃可作證,他昨日來鋪中吃茶,一直到掌燈時分才離開。”

“好,多謝王老板坦言。最近幾日還請留在家中,縣衙可能還有別事麻煩。”

王老板應諾而去。

丁安走近屏風,低聲道:“夫人,看起來不是他。”

錢禾點頭:“難道我的推測錯了?不是六嘉布鋪,會是誰?”

拐走秋小英,不為情,不為財,那是為了什麽?或者說,她的消失對誰最有利?

“難道是他?”丁安忽道。

“溫季風?”錢禾急道,“聽說他跟秋小英同為行首候選人,最終卻是落敗。”

“不錯,當時我們六房分成了兩派,最後是大人拍板,定的秋小英。”

“是嗎?”

丁安只以為錢禾不信,又道:“大人十分看好秋小英,認為她年輕,有魄力,定能帶領永淳布業蒸蒸日上。”

錢禾啞了聲。

丁安繼續道:“若是溫季風,動機就十分明確了,我這就去找他探問個究竟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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